晉江獨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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晉江獨家
平都，城南。
院子裏遮天蔽日的大樹已經褪下了外表光鮮，落葉零零散散落下，在地上鋪成一件厚重外衣，盡管顏色漂亮，但配著兩旁焉黃枯草、古舊院墻，仍舊顯出它獨有的荒涼和破敗。
稍給人安慰的，大概只有院子裏綿延不斷的嘻笑打鬧。
時不時還要爆發出一聲巨大的哭嚎。
地上枯葉都被震碎了。
“許尤…許尤……”
遠遠地，不知道誰在喊，有些聽不真切。院墻之上，一個衣著打扮普通到極致的女孩兒擡頭，眼尾上勾，帶著些銳利的目光從手裏一堆灰蒙蒙的紙上挪開。
院墻底下，一個紮著亂七八糟雙馬尾，目測不過六七歲的小女娃踉蹌著跑了過來，嘴裏還含著自己的手指頭，口齒不清喊她：
“姐姐，院，院長媽媽找你。”
“……知道了。”
女孩兒手一撐，輕松從院墻之上跳了下來，胡亂將手裏紙張揉成團，混著那支筆一起隨意放進衣服口袋，不厭其煩半蹲下身，把雙馬尾女娃嘴裏被嘬得發紅的指頭拿了出來。
語氣無奈：“讓你別吃。”
向院子外面走去，又路過那群天不怕地不怕，一天到晚沒個正形的弟妹們，他們正原地不動，睜著眼睛悄悄打量。
許尤懶得多理睬，只隨意瞥了一眼，但目光從他們圍成圈的隊形中掠過，又落進圈裏紅著眼眶，落著鼻涕，胸膛劇烈起伏，捏著拳頭一副要同誰拼命模樣的小孩身上時，還是忍不住皺眉：
“不準欺負新人！”
一群小孩子都急急忙忙點頭，被許尤掃過時，齊齊往後推了兩步，乖巧道：“知道了，姐姐。我們不欺負他，我們只是同他玩。”
話落，一個個都跑開了，落下的腳步將地上枯葉踩成二次受損，稀碎一地。嘎吱嘎吱響個不停。
許尤擡步。
到達前院的長長上坡時，院長媽媽正艱難推著廢棄三輪車往上，車上載滿一大堆的廢瓶子和廢紙盒。許尤忙上前幫忙。
“阿尤來了？”手裏的東西忽然輕便不少，不用看樓士芳就知道是誰來了，咧開嘴笑了起來，細長皺紋爬滿整張臉。
她已經六十五歲了。
許尤輕輕“嗯”了一聲，目光從那張布滿歲月痕跡臉上挪開，手裏不自覺加了些力氣，她皮膚白，手腕內側的青筋在陽光下便很明顯。
“老師布置的作業寫完了嗎？”樓士芳偏頭看她，問。
“嗯。”許尤答。
“難不難啊？”
“還好。”
“那……學校的通知什麽時候下來啊？”
許尤手心出汗，忽然一個打滑，三輪車帶著兩人不住往後退，好不容易穩住，許尤輕輕放在衣服上擦了擦，有些不自在：“……不知道。”
“可能今年不強制去學校也不一定。”
“什麽，那怎麽行呢？”樓士芳有些擔心。
平城一中的規矩，向來都是學生們畢業年時，年級前十強制去學校住宿一年，雖然學費不減，也不發額外的獎學金，但是住宿費少了一半，還可以直接被京北附中錄取。
如果被京北附中錄取了，便怎麽都不用擔心許尤能不能進好學校了。
畢竟京北附中是有名的京大栽培室。
許尤不語。見樓士芳實在擔心得不行，連眼角汗水快要滲進眼裏了都沒註意，這才撚了撚指腹，慢吞吞開口，有些無所謂：“其實……住不住校無所謂。”
反正她能考上。
不住校的話，她可以繼續留在院裏，每天放學後可以幫著做做事，打打雜，管教管教弟弟妹妹，還可以出去做家教掙點錢，不至於讓幾位媽媽這麽辛苦。
而且最重要的是，如果不去住校，就不用出那筆已經減免了二分之一，但還對一個孤兒院孩子來說，還是昂貴得咋舌的住宿費。
在吃不飽穿不暖的孤兒院裏，那是天價。
她平日裏的補課費用不多，因為才初中，獎學金也少，全部填進窟窿裏，也只能算杯水車薪。如果去住校的話，那筆錢，可能幾個媽媽又要沒日沒夜打零工很久，可能弟弟妹妹們也會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油腥……
許尤根本不敢想。
兩人推著車，費些力氣慢慢往上走著，樓士芳還在一個人碎碎念。
忽然，她轉頭，盯著許尤那張稚嫩但初顯穩重與成熟的臉，忽然心有靈犀般質問：“通知是不是已經出來了？你是不是私自把名額讓出去了？”
許尤腳步於是猛地一頓，腦子裏理由一條接一條，正想開口蒙混過去時——
“不準騙我！”
“如果你真的沒有得到通知，那我回去就打給你們學校問消息。”
許尤的嘴終於閉了下來。
“你啊你，”樓士芳氣得不知道說什麽好，千說萬說，還是抵不過這孩子的倔，心裏下定主意，她說：“明天周一，我和你一起去學校，問老師能不能把這個名額拿回來。”
“多好的一個機會啊，啊？別人求都求不來，你怎麽犟成這個樣子，像你前面那幾個姐姐一樣？能不能聽點兒話，啊？”
說了好大半天。
末了，她忽然想了起來，目光驚疑：“那錢你應該還沒用吧？”
有這個老規矩，把名額讓出去時，頂替上來同學的家長一般都會給一筆錢，數量不多，但算心意。
誰能不感謝給自己孩子這麽好機會的人呢？
也只有許尤傻成這樣子。
聞言，許尤搖了搖頭：“還沒。”還沒來得及。
因為消息周五才下來，她同班主任商量的時候，班主任勸她再好好想想，實在不行，周一會把頂替上來的同學帶到她面前。
班主任是知道她情況的。
“沒有就好，沒有就好。”樓士芳松了一口氣，眉頭的褶皺都散開了不少。
說話間，兩人已經爬坡上去了。
仍舊慢悠悠地，恢覆體力的同時，樓士芳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，從方才的話題上帶過，又進入了新的話題。
“過幾天你生日，有沒有什麽想吃的啊？”
“沒有。”許尤冷冰冰，“幹嘛花這個錢？”
本來一家子就窮，窮成什麽樣了也不自己看看。按照剛才的說法，她是一定非要去住宿了，那這住宿費本來就壓得人喘不過氣了，現在還想給她過生日？
許尤簡直懷疑院長媽媽腦子裏進了水。
“哎喲，話不能這麽講哩。”樓士芳又恢覆了笑瞇瞇的模樣，目光憧憬：“你這可不止是生日，這不還被學校選上了嗎？”
“大好前途就在腳下，比你前面那些個個姐姐都還強，咱們不得慶祝慶祝？再說了，你弟弟妹妹們好久沒沾葷腥了，也得給他們打打牙祭啊……”
許尤便沒再反駁。
三輪車已經到了很平緩的地帶了，哪怕不用許尤幫忙，樓士芳也是很輕松將這些東西帶走。
“行了，”她將許尤的手拿開，“不用你幫忙了，你先回去。”
“我把這些東西賣了就回來。”
廢品站不遠。
話落，沒再理許尤，自己一個人微微佝僂著腰，推著這輛近乎報廢的三輪車，慢悠悠往前去了。
許尤看了會兒，隨即轉身。
今天天氣很不好。
院子裏才栽種不久，昂貴又嬌氣的落雪丹通通收回了自己的花瓣，把自己裹在悶悶的殼裏，一點兒光也不見。
這該死的鬼天氣，實在是太糟糕了。
又悶又熱。
一點兒也沒有秋天的感覺。
這樣的話，陸安瑞今天已經抱怨過很多遍了。將手裏的玩具機甲扔下，拿起口袋裏小布巾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汗水，看著不遠處同樣熱得不行，唇瓣抿成直線，但一點兒沒打算回屋裏的同齡男孩兒，他忍不住大聲喊：“餵！”
“你是不是腦子出毛病了啊？這麽熱，什麽時候回去啊？”
男孩兒沒理他。
只是密長睫毛如蝶翼般扇動了兩下，視線朝這邊輕輕一瞥，很快便又將目光收了回去。
“媽的！真是個怪物！”陸安瑞不由嗤罵。
“把鏡子拿給我！”他又轉頭，去吼身後侯在門廳的傭人。傭人應了一聲，很快把東西送到他手上。
“該死的，又變黑了。”
將自己的臉全方位打量了一番，陸安瑞冷著臉把視線轉到另外一頭。明明是同樣的年紀，現在也是同樣的地位，同樣的母親，甚至於同樣在院子裏曬了好幾個小時。
僅僅是比自己多了了“哥哥”的頭銜，但陸京閑的臉就像什麽似的，怎麽也曬不黑，反而越曬越白。再配上他得天獨厚的五官，一番打量下來，不用太仔細，光是簡單對比一下，便能發現兩人的差距。
他陸京閑像個漫畫書裏走出來的漂亮娃娃，而他陸安瑞就像是垃圾堆裏撿的，別人不用了的垃圾。
該死！
陸安瑞又一次開始生氣。想到母親說的，要比陸京閑帥氣才能得到父親的目光，要比陸京閑聰明才能得到父親的嘉獎，要比……別說後面了，光是第一條他就比不過。
忍不下心頭這口惡氣。
陸安瑞胸膛劇烈起伏著，將鏡子重新遞給了女傭，忽然禮貌起來：“請幫我倒一杯水，再幫我切一盤水果，最後再上樓幫我把我和哥哥的玩具箱拿下來。”
“對了，水要溫水，水果擺盤要漂亮，玩具箱裏面的玩具也記得放整齊。”
“好的。”
三個女傭同時離去。
院子裏終於如願以償只剩下兩個人。陸安瑞怒氣沖沖上前，一把奪過面前自己這個“同父異母”哥哥手裏的模型機甲，惡狠狠盯著他：“都怪你！”
如果不是陸京閑非要在外面玩，他也不用遵循母親的教誨，放著舒適漂亮的玩具房不用，偏偏要來院子裏，盯著這麽大的太陽，來和這個一點兒不待見他，根本不喜歡他的“哥哥”打好關系了。
都怪他！
說這幾個字根本不解氣，陸安瑞沒忍住直接將手上的模型三下五除二拆了，厭惡地將其丟棄。
本以為能看見陸京閑同樣的生氣，不高興，但讓陸安瑞沒想到的是，他看著眼前的模型機甲殘骸，僅僅輕輕皺了下眉，便不在意地又重新扭過頭去。哪怕那機甲是他才拼好不過三分鐘的東西。
陸安瑞的怒火都快要壓不住了。
他眼睜睜看著，陸京閑挑挑揀揀，又拿起第二個模型開始拼。
只是還想一把奪過時，餘光忽然瞥到了什麽東西。
陸安瑞小心往後退了兩步。
——那是人。
鬼鬼祟祟的，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，正想要提醒背對著院子外的陸京閑時，身後溫柔嗓音突然響起：“安瑞。”
是母親。
陸安瑞驚喜轉頭，卻發現母親正向他招了招手，示意他過去，同時溫柔對他搖頭，嘴型是三個字：“別說話。”
一瞬間，他便知道了是什麽。
他以前在富人區旁邊的紅燈區長大，很多手段，他是見過的，哪怕他如今也只是幾歲的孩子。腳下不自覺向母親邁步，陸安瑞心裏裏瘋狂打鼓，一面是恐慌，一面是興奮。
他回頭看了一眼，陸京閑還在原地，目不轉睛拼著手裏的模型，而他的身後，兩雙眼睛將他牢牢鎖定。
救？
還是不救？
救，他可能會暴露母親，不救，他……如果不救，他就永遠不用再看這個名義上哥哥的臉色，不用再熱臉貼冷屁股，不用再一腔熱情湊上去，最後卻不被理睬……
救……
不救……
陸安瑞的心砰砰跳起來，興奮得不能自已。
他最終選擇了後者，幾步上前，撲進了自己母親的懷抱。而再轉身時，院子裏已經沒有了那人的身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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稍給人安慰的，大概只有院子裏綿延不斷的嘻笑打鬧。
時不時還要爆發出一聲巨大的哭嚎。
地上枯葉都被震碎了。
“許尤…許尤……”
遠遠地，不知道誰在喊，有些聽不真切。院墻之上，一個衣著打扮普通到極致的女孩兒擡頭，眼尾上勾，帶著些銳利的目光從手裏一堆灰蒙蒙的紙上挪開。
院墻底下，一個紮著亂七八糟雙馬尾，目測不過六七歲的小女娃踉蹌著跑了過來，嘴裏還含著自己的手指頭，口齒不清喊她：
“姐姐，院，院長媽媽找你。”
“……知道了。”
女孩兒手一撐，輕松從院墻之上跳了下來，胡亂將手裏紙張揉成團，混著那支筆一起隨意放進衣服口袋，不厭其煩半蹲下身，把雙馬尾女娃嘴裏被嘬得發紅的指頭拿了出來。
語氣無奈：“讓你別吃。”
向院子外面走去，又路過那群天不怕地不怕，一天到晚沒個正形的弟妹們，他們正原地不動，睜著眼睛悄悄打量。
許尤懶得多理睬，只隨意瞥了一眼，但目光從他們圍成圈的隊形中掠過，又落進圈裏紅著眼眶，落著鼻涕，胸膛劇烈起伏，捏著拳頭一副要同誰拼命模樣的小孩身上時，還是忍不住皺眉：
“不準欺負新人！”
一群小孩子都急急忙忙點頭，被許尤掃過時，齊齊往後推了兩步，乖巧道：“知道了，姐姐。我們不欺負他，我們只是同他玩。”
話落，一個個都跑開了，落下的腳步將地上枯葉踩成二次受損，稀碎一地。嘎吱嘎吱響個不停。
許尤擡步。
到達前院的長長上坡時，院長媽媽正艱難推著廢棄三輪車往上，車上載滿一大堆的廢瓶子和廢紙盒。許尤忙上前幫忙。
“阿尤來了？”手裏的東西忽然輕便不少，不用看樓士芳就知道是誰來了，咧開嘴笑了起來，細長皺紋爬滿整張臉。
她已經六十五歲了。
許尤輕輕“嗯”了一聲，目光從那張布滿歲月痕跡臉上挪開，手裏不自覺加了些力氣，她皮膚白，手腕內側的青筋在陽光下便很明顯。
“老師布置的作業寫完了嗎？”樓士芳偏頭看她，問。
“嗯。”許尤答。
“難不難啊？”
“還好。”
“那……學校的通知什麽時候下來啊？”
許尤手心出汗，忽然一個打滑，三輪車帶著兩人不住往後退，好不容易穩住，許尤輕輕放在衣服上擦了擦，有些不自在：“……不知道。”
“可能今年不強制去學校也不一定。”
“什麽，那怎麽行呢？”樓士芳有些擔心。
平城一中的規矩，向來都是學生們畢業年時，年級前十強制去學校住宿一年，雖然學費不減，也不發額外的獎學金，但是住宿費少了一半，還可以直接被京北附中錄取。
如果被京北附中錄取了，便怎麽都不用擔心許尤能不能進好學校了。
畢竟京北附中是有名的京大栽培室。
許尤不語。見樓士芳實在擔心得不行，連眼角汗水快要滲進眼裏了都沒註意，這才撚了撚指腹，慢吞吞開口，有些無所謂：“其實……住不住校無所謂。”
反正她能考上。
不住校的話，她可以繼續留在院裏，每天放學後可以幫著做做事，打打雜，管教管教弟弟妹妹，還可以出去做家教掙點錢，不至於讓幾位媽媽這麽辛苦。
而且最重要的是，如果不去住校，就不用出那筆已經減免了二分之一，但還對一個孤兒院孩子來說，還是昂貴得咋舌的住宿費。
在吃不飽穿不暖的孤兒院裏，那是天價。
她平日裏的補課費用不多，因為才初中，獎學金也少，全部填進窟窿裏，也只能算杯水車薪。如果去住校的話，那筆錢，可能幾個媽媽又要沒日沒夜打零工很久，可能弟弟妹妹們也會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油腥……
許尤根本不敢想。
兩人推著車，費些力氣慢慢往上走著，樓士芳還在一個人碎碎念。
忽然，她轉頭，盯著許尤那張稚嫩但初顯穩重與成熟的臉，忽然心有靈犀般質問：“通知是不是已經出來了？你是不是私自把名額讓出去了？”
許尤腳步於是猛地一頓，腦子裏理由一條接一條，正想開口蒙混過去時——
“不準騙我！”
“如果你真的沒有得到通知，那我回去就打給你們學校問消息。”
許尤的嘴終於閉了下來。
“你啊你，”樓士芳氣得不知道說什麽好，千說萬說，還是抵不過這孩子的倔，心裏下定主意，她說：“明天周一，我和你一起去學校，問老師能不能把這個名額拿回來。”
“多好的一個機會啊，啊？別人求都求不來，你怎麽犟成這個樣子，像你前面那幾個姐姐一樣？能不能聽點兒話，啊？”
說了好大半天。
末了，她忽然想了起來，目光驚疑：“那錢你應該還沒用吧？”
有這個老規矩，把名額讓出去時，頂替上來同學的家長一般都會給一筆錢，數量不多，但算心意。
誰能不感謝給自己孩子這麽好機會的人呢？
也只有許尤傻成這樣子。
聞言，許尤搖了搖頭：“還沒。”還沒來得及。
因為消息周五才下來，她同班主任商量的時候，班主任勸她再好好想想，實在不行，周一會把頂替上來的同學帶到她面前。
班主任是知道她情況的。
“沒有就好，沒有就好。”樓士芳松了一口氣，眉頭的褶皺都散開了不少。
說話間，兩人已經爬坡上去了。
仍舊慢悠悠地，恢覆體力的同時，樓士芳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，從方才的話題上帶過，又進入了新的話題。
“過幾天你生日，有沒有什麽想吃的啊？”
“沒有。”許尤冷冰冰，“幹嘛花這個錢？”
本來一家子就窮，窮成什麽樣了也不自己看看。按照剛才的說法，她是一定非要去住宿了，那這住宿費本來就壓得人喘不過氣了，現在還想給她過生日？
許尤簡直懷疑院長媽媽腦子裏進了水。
“哎喲，話不能這麽講哩。”樓士芳又恢覆了笑瞇瞇的模樣，目光憧憬：“你這可不止是生日，這不還被學校選上了嗎？”
“大好前途就在腳下，比你前面那些個個姐姐都還強，咱們不得慶祝慶祝？再說了，你弟弟妹妹們好久沒沾葷腥了，也得給他們打打牙祭啊……”
許尤便沒再反駁。
三輪車已經到了很平緩的地帶了，哪怕不用許尤幫忙，樓士芳也是很輕松將這些東西帶走。
“行了，”她將許尤的手拿開，“不用你幫忙了，你先回去。”
“我把這些東西賣了就回來。”
廢品站不遠。
話落，沒再理許尤，自己一個人微微佝僂著腰，推著這輛近乎報廢的三輪車，慢悠悠往前去了。
許尤看了會兒，隨即轉身。
今天天氣很不好。
院子裏才栽種不久，昂貴又嬌氣的落雪丹通通收回了自己的花瓣，把自己裹在悶悶的殼裏，一點兒光也不見。
這該死的鬼天氣，實在是太糟糕了。
又悶又熱。
一點兒也沒有秋天的感覺。
這樣的話，陸安瑞今天已經抱怨過很多遍了。將手裏的玩具機甲扔下，拿起口袋裏小布巾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汗水，看著不遠處同樣熱得不行，唇瓣抿成直線，但一點兒沒打算回屋裏的同齡男孩兒，他忍不住大聲喊：“餵！”
“你是不是腦子出毛病了啊？這麽熱，什麽時候回去啊？”
男孩兒沒理他。
只是密長睫毛如蝶翼般扇動了兩下，視線朝這邊輕輕一瞥，很快便又將目光收了回去。
“媽的！真是個怪物！”陸安瑞不由嗤罵。
“把鏡子拿給我！”他又轉頭，去吼身後侯在門廳的傭人。傭人應了一聲，很快把東西送到他手上。
“該死的，又變黑了。”
將自己的臉全方位打量了一番，陸安瑞冷著臉把視線轉到另外一頭。明明是同樣的年紀，現在也是同樣的地位，同樣的母親，甚至於同樣在院子裏曬了好幾個小時。
僅僅是比自己多了了“哥哥”的頭銜，但陸京閑的臉就像什麽似的，怎麽也曬不黑，反而越曬越白。再配上他得天獨厚的五官，一番打量下來，不用太仔細，光是簡單對比一下，便能發現兩人的差距。
他陸京閑像個漫畫書裏走出來的漂亮娃娃，而他陸安瑞就像是垃圾堆裏撿的，別人不用了的垃圾。
該死！
陸安瑞又一次開始生氣。想到母親說的，要比陸京閑帥氣才能得到父親的目光，要比陸京閑聰明才能得到父親的嘉獎，要比……別說後面了，光是第一條他就比不過。
忍不下心頭這口惡氣。
陸安瑞胸膛劇烈起伏著，將鏡子重新遞給了女傭，忽然禮貌起來：“請幫我倒一杯水，再幫我切一盤水果，最後再上樓幫我把我和哥哥的玩具箱拿下來。”
“對了，水要溫水，水果擺盤要漂亮，玩具箱裏面的玩具也記得放整齊。”
“好的。”
三個女傭同時離去。
院子裏終於如願以償只剩下兩個人。陸安瑞怒氣沖沖上前，一把奪過面前自己這個“同父異母”哥哥手裏的模型機甲，惡狠狠盯著他：“都怪你！”
如果不是陸京閑非要在外面玩，他也不用遵循母親的教誨，放著舒適漂亮的玩具房不用，偏偏要來院子裏，盯著這麽大的太陽，來和這個一點兒不待見他，根本不喜歡他的“哥哥”打好關系了。
都怪他！
說這幾個字根本不解氣，陸安瑞沒忍住直接將手上的模型三下五除二拆了，厭惡地將其丟棄。
本以為能看見陸京閑同樣的生氣，不高興，但讓陸安瑞沒想到的是，他看著眼前的模型機甲殘骸，僅僅輕輕皺了下眉，便不在意地又重新扭過頭去。哪怕那機甲是他才拼好不過三分鐘的東西。
陸安瑞的怒火都快要壓不住了。
他眼睜睜看著，陸京閑挑挑揀揀，又拿起第二個模型開始拼。
只是還想一把奪過時，餘光忽然瞥到了什麽東西。
陸安瑞小心往後退了兩步。
——那是人。
鬼鬼祟祟的，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，正想要提醒背對著院子外的陸京閑時，身後溫柔嗓音突然響起：“安瑞。”
是母親。
陸安瑞驚喜轉頭，卻發現母親正向他招了招手，示意他過去，同時溫柔對他搖頭，嘴型是三個字：“別說話。”
一瞬間，他便知道了是什麽。
他以前在富人區旁邊的紅燈區長大，很多手段，他是見過的，哪怕他如今也只是幾歲的孩子。腳下不自覺向母親邁步，陸安瑞心裏裏瘋狂打鼓，一面是恐慌，一面是興奮。
他回頭看了一眼，陸京閑還在原地，目不轉睛拼著手裏的模型，而他的身後，兩雙眼睛將他牢牢鎖定。
救？
還是不救？
救，他可能會暴露母親，不救，他……如果不救，他就永遠不用再看這個名義上哥哥的臉色，不用再熱臉貼冷屁股，不用再一腔熱情湊上去，最後卻不被理睬……
救……
不救……
陸安瑞的心砰砰跳起來，興奮得不能自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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